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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近藤勇&长曾祢虎彻】长河漂流之夜



    他仰躺在狭小简陋的小船里。
    他的脚只能搁在船头,腿微微地弯曲着。船舷很浅,吃水很深,船帮外的河水几乎要漫进小船了,却一点也没有真正漫进来。
    他像躺着水面上一般。
    小船微微摇晃着,顺着河水漂流。
    他仰躺着,看着跨过夜空清晰的银河。两边看不见河岸,整个河面上只有这一条小船。
    长夜漫无止境。
     他好像一直在这漫长的永夜里漂流,没有开端也没有结束。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漂流,不记得自己见到过河岸,不知道自己要漂去何处。可是他却清楚肯定地知道自己在一条长河上漂流,却不明缘由地安心躺在小船里,毫不恐惧,毫不焦急。

    小船慢悠悠地顺流漂着。
    他眼前的银河也极缓慢地,与这河流逆向流淌。
    他躺在小船上,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,不知道自己漂流了多久。既然没有目的地,时间也就不重要了。

   偶尔他会坐起来,看看身边的水面。他看见自己漂流在银河的倒影中,也可能就漂流在银河里,小船路过的星星随着波纹浮动,被拆散又聚集。
   他把手伸出船舷,去触摸水面和水中的星星。当他把手掌伸进水面,他的内心毫无征兆地涌起强烈的抗拒:不要离开船,不要离开船,不要离开船。
    没有理由,至少他不知道理由。一旦他把手伸出船舷,这种抗拒就会立刻填充满他的整个身心。他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奇怪,也不觉得好奇,躺在小船里漂流似乎是什么理所当然的状态,没有理由,不需要理由。
    他就这样在寂静的长河上,在银河的倒影中漂流,如永恒一般。




    声音突然出现了。

    他心中涌起微微的惊讶和好奇,这是他身体里第一次出现那本能般的抗拒以外的感情。
    他坐起身,环顾四周,可是河面上依然空无一物,只有银河的倒影。
    但声音仍然在河面上回荡。
    他仔细地听着。
     那是呼唤声,许多渺远但奇怪地清晰的呼唤声,在呼唤一个个不同的名字。
     他从没听过这些名字,但他却知道那些音节是名字。
     他的心中莫名涌起想要回应一个呼唤的冲动。可那些邈远的呼唤声中,没有在呼唤他的名字的声音。
     他想起自己没有名字。

    是失望吗?他曲起腿,抱着膝盖,好像这样的姿势能稍微缓解胸口涌动的情感。
    声音还在河面上回荡。更多的名字被呼唤了。
    他和小船,在倒影着银河的长河上,在无数的无止境的呼唤里漂流。
    有那么多,那么多的名字啊,那么多的名字被呼唤了啊。
    他却没有名字。
    人们也不是带着名字出生的。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获得名字的呢?他隐隐绰绰地觉得拥有一个名字似乎是相当重大的事情,呼唤名字与回应呼唤像是一种仪式:假如他有名字,当他回应某一个邈远的呼唤声,他好像就与什么东西有了隐秘而牢固的关联。
    他急切地想获得一个名字,却只能坐在小小的船里,什么都不做地随着长河漂流。

    他看见河面上漂浮着小小的河灯。
    他的小船经过了一盏又一盏河灯,他看见前方越来越多的河灯,然后看见被河灯簇拥着的,漂浮在水面上的站台。
    小船缓缓地漂到站台边,靠着低矮的月台停下了。
    月台上站着面容怪异的列车员,他有红色的脸和大而尖的鼻子。列车员对坐在船里的他说:“把你的船票给我。”
    他慌张起来,因为他不记得自己有船票。他有记忆以来就在小船里独自漂流,没有在河面上见到过任何东西。他嗫嚅着说:“我没有船票。”
    列车员说:“你一定有船票的,上面写着你的名字。给我看一看就能继续往前了。”
    他更加慌张了,因为他连名字也没有。他回头望去,看见从他来的方向,驶来了好几条小船,在他能看清前远远地停下了,好像在等他拿出船票离开后驶入站台。
    “你有船票的,在你怀里啊,快拿出来吧。”
    这不是列车员的声音。他惊恐地看向列车员,而列车员默默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。他下意识地伏在船舷上,看向水面。
    水面上本该是他的倒影,现在却是一个看不清面目影子般的人,用和他一样的姿势伏在倒影中的船舷上。影子先生说:“找一找吧,船票就在你的身上。”
    他疑惑地翻了翻衣服,果真找到了一张半个巴掌大的纸片,上面写着“长曾祢虎彻”。
    可这不是我的名字啊,他想。
    但他还是把纸片递给了列车员,列车员看了看就把纸片还给他。他的小船漂动起来,缓缓离开了站台。他再回头望去,后面的小船也像他刚才那样驶入了站台。
    他迷惑地探出头去看影子先生,果然影子先生还在那里。他对影子先生说:“这不是我的名字。”
    影子先生爽朗地笑了,说:“这就是你的名字啊,嘛,没有关系,就当做是你的名字吧。”
    他闷闷地说:“可这确实不是我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他回头再看了一眼那站台,看见后面的那几条小船离他近了许多,他能差不多看清他们了。跟在他后面的是两条靠得很近,并列着漂流的小船,一条上坐着高大长发的青年,另一条上坐着较矮的短发青年。再后面是两条一前一后,也靠得很近的小船,坐着两个身形相近的青年。
    他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,但听不真切。长发的那个青年甚至站起来向他挥手,朝他喊了一些听不清的话。他有些诚惶诚恐地向他回礼,下意识地去看影子先生。
    影子先生好像明白他的想法,说道:“我和他们是一起的,是同伴哦。”
    同伴?他迷茫地想,同伴似乎和名字一样,是件意义重大的事情。
    "这么说不太对,准确地说,我和他们倒影里的人是同伴。"影子先生补充道,“所以你和船上的他们也算是同伴吧。”
    忽然之间他就有了名字,尽管那不是他的名字;紧接着,他有了同伴。这些发生得太快了。他迷迷糊糊地尝试理解现在的处境,胸膛被奇妙的满足感充盈了。




    影子先生始终叫他“长曾祢虎彻”。这大约算是呼唤名字吧?长曾祢虎彻不是他的名字,可是他更加想要回应呼唤。他抱着忐忑的心情一次次回应影子先生的呼唤,惶恐地享受回应呼唤带来的满足和快乐。
    “长曾祢虎彻”也许是别人的名字,船票错误地出现在他身上,他不该回应的。
    但现在真正的长曾祢虎彻并不在啊,他侥幸地想,而且他自己没有能被呼唤的名字。
    影子先生像是真的把长曾祢虎彻当做了他的名字。一次次地呼唤,他一次次地回应,在偶尔的瞬间,他也会以为“长曾祢虎彻”真的是自己的名字,以为自己真的有了名字。

    他的船,和身后的船,像小小的队伍一样漂流着。他和他们之间始终有一段距离,能听见跟在最后的绑高马尾的青年说话的声音,却听不清离他最近,长发青年的喊声。
    但这不要紧。他们是同伴,这个认知就足够让小船的每次晃动都变得愉快。
    他忽然觉得这漫长的永夜,无止境的长河和无目的的漂流有了一点他说不清楚的意义。
    “你漂流的意义是什么?”
    他像例行公事一样,对每个想法都去询问影子先生的看法。“交谈”这个行为本身就让他愉快,“影子先生的看法”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的铁律,“跟着影子先生就好了吧”。影子先生从来没有不耐烦,总是认认真真回答他的问题。
    影子先生回答他说:“我和我的同伴在寻找一艘沉没的大船。”
    “沉没的船有什么用?”
    “它曾经是一条很宏伟庞大的船,去过很远的地方,见过无数的风浪。它是我们的圣殿,每个人都为能看到它而自豪,如果能登上它,就算只是踏上甲板,也是巨大的荣耀。我们追随它,为了能登上它的甲板而做一切努力。
    “后来它逐渐老旧,但仍然是宏伟的,登上它也仍然是光荣的。可是它老旧得太快了。在我们找到它之前,它就沉没了。
    影子先生暂停了一会儿,非常悲伤的样子。
    “从前追寻它的人里,有很多就此放弃了。他们说不如再造一艘大船吧。我和我的同伴们不愿意放弃。这艘大船是我们长久的梦想,是我们存在的意义,即使沉没了,也值得我们找到它登上它。
     “也许我们能让它航行在倒影里,像我们现在这样。”
    影子先生的目标宏大而遥远。他对影子先生口中那艘宏伟光荣的大船没有多少实感,只是想着,既然是影子先生的目标,是影子先生的意义,那就是我的目标,我的意义吧。




    他和身后的同伴们一起漂流了很久。青年们不停地交谈,身后不间断的说话声让他很愉快。影子先生说了很多那艘大船的传奇,竭尽所能地描述它的荣光,多到让他觉得,如果是影子先生的话,一定能找到那艘大船,让它继续航行。
    他们又路过了很多站台,他已经能够不那么惶恐地递出“长曾祢虎彻”的船票。偶尔他们还会遇到别的小船,远远的,彼此看不清,很快就消失在彼此的视野中。
    他们在永夜下的长河里漂流,好像可以永远这样满足快乐地漂流。头顶的银河缓缓流动,他们已经路过了北十字星的倒影,天鹅座的倒影,半人马座的倒影……

    意外还是发生了。在经过第五个站台后,某次他回过头去看他的同伴,发现跟着最后,一前一后紧挨着的两个青年落在很远处。
    他着急地站起来,差点翻出船身,但已经顾不得那“不能离开船”的本能。他看见长发青年和短发青年也都站了起来,朝他们的方向大声呼喊着。
    那两个绑辫子的青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。他们好似停止了漂流,在他视线里越来越远。
    终于他们消失了。

    他愣怔地坐回船里。他问影子先生发生了什么,影子先生第一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而是沉默着。
    他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,但不知为何,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出现了。

    他和仅剩的两个同伴继续漂流下去。他总忍不住回望,生怕那两个青年也毫无预兆地消失。
    影子先生变得寡言起来,越来越少谈到那艘大船。
    他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。
    在某次回头去看时,他看见身后的同伴变得近了。他高兴起来,告诉影子先生这个发现,影子先生却没有多少反应。
    同伴越来越近,最终漂到他身边,但中间仍隔了不近的距离。他们互相呼喊,但还是听不清彼此的话语。
    接下去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    他的同伴越过他,继续向前漂去,逐渐漂远。他惊恐地意识到他们的靠近是因为自己的船停止了。
    他慌乱地呼叫影子先生,影子先生没有回应。
    影子先生消失了。
    水面上是他自己的倒影,不再是影子先生了。
    他惶恐地看着同伴渐行渐远,最终和他们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远方。





    他回到了开始时的孤身一人。广阔的河面上空无一物,银河横跨过天空。小船微微地摇晃着,南十字星的倒影随着微小的波浪轻轻地起伏。
    他已经开始想念同伴们,更加想念影子先生。
    写着长曾祢虎彻的船票还在他手里,一路上变得有些褶皱。

    这不是我的名字……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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